【FM97】年少有为

陈立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尤长靖了。


异地恋实在有一点辛苦。大学一点不像想象中轻松,从大一开始,他就一刻不停地忙着。学校里的活动和工作多得他连周末也没有。

大二刚开学,甚至要天天卡着门禁点回宿舍。


“你这周末有空嘛?”尤长靖今天给他打的电话还没接到,晚上又打了一次。

陈立农写策划书写得脑袋昏昏沉沉,接起来愣了好一会儿:“这周……恐怕不行。”

尤长靖大概又在天台,电话里只剩下呼呼的风声。

沉默延续到陈立农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,他捂住双眼:“我接个电话,待会再给你打。”

“我去睡了,晚安吧。”尤长靖的声音夹着杂音,格外落寞。


尤长靖把手机收回口袋,两只手都缩进袖子里。最近冷空气南下,气温骤降,风吹得他双眼都含泪。

“长靖,农农怎么说?”舍友陆定昊从小就认识他们,对两人的感情状况也十分了解。

“忙。”尤长靖径直上床,拉过被子将整个人都闷住,传出的声音也闷闷的,“好累。”

陆定昊看他这样,叹了口气,走到门边关了灯。黑夜里只剩尤长靖手机闪着来电提醒,备注是陈总。


*


陆定昊认识两人是在小区边上的幼儿园。尤长靖就住在陈立农对门,所以两人认识得更早些。

小时候尤长靖就天天跟在陈立农屁股后头跑,陈立农有时带着几个小孩一起在巷子里乱窜,有时又嫌别人烦,但每次都要带上尤长靖,玩到天黑了才肯回家。当时的陈立农皮得猫嫌狗不待见,难免要被家里人骂,陪他挨骂的也只有尤长靖。尤长靖小时候就很懂得讨长辈欢心,朝陈妈撒撒娇,都能帮陈立农躲过一顿揍。


照理说这样的两人应该非常和谐的,可陆定昊记忆里,多得是尤长靖气急大喊的“陈立农!”。

幼儿园里都是和陈立农一样皮的小男生,只有尤长靖像个瓷娃娃一样,总是乖乖跟着老师唱歌跳舞。但幼儿园里小女孩都更喜欢陈立农,甚至还有小女孩把自己小红花偷偷贴在陈立农桌子上。

陈立农再一股脑把自己桌上的小红花转移到尤长靖桌上。


这个习惯是到中班才养成的。陈立农有一回上尤长靖家里,正好见尤妈因为尤长靖得了小红花,奖励了他一个大汉堡。捧着大汉堡的尤长靖笑得脸颊上的肉陷下一小块,奶声奶气问:“农农你要吃吗?”


可更多的时候,陈立农总会逗尤长靖玩,像是将发下来的小点心偷偷藏起来。开始尤长靖还会四处找找,问问老师,后来就直接大喊:“陈立农!”。

陈立农年纪虽然小,却很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。老老实实把藏起的点心交出来,再连同自己那一份也给尤长靖,就能将尤长靖哄得喜笑颜开。他乐此不疲,尤长靖也总是配合他,从幼儿园喊到小学都不腻。


上了小学以后,就不再是尤长靖跟着陈立农了。别人都是越长大越酷,就连那时的陆定昊,都学着台偶里的男主角,天天说些,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话。只有陈立农一直黏着尤长靖,“长靖我要去你家写作业!”“周末陪我去放风筝吧。”“我也要和长靖一起上钢琴课。”小孩子是不懂爱的,大约所有人都这么觉得。幼儿园时,陈立农和谁关系好就说要结婚这种幼稚的话,恨不得娶上后宫三千,糖果店的姐姐估计也能占上一个宫。当然,就算那时尤长靖也坐稳了最爱之位,盛宠加后位,好不风光。

等到小学,他已经不许人提那些糗事。只不过尤长靖仍是他的例外,陈立农会偷偷跟他说:“他们都说以后我们是要娶老婆的,不过没关系,我们两家人还一起住。”

尤长靖放下《儿童文学》,认真地说:“要像书里说的一样,永远在一起。”


小孩对时间的概念大概都更模糊些,拢共也就活了十年,却敢轻易许下永远的承诺。


*


隔天睡醒后,尤长靖坐在床上,盯着一连串的未接电话:“陆定昊,你说他记得吗?”

陆定昊从床上弹起来,眼睛还没睁开:“啊?哦纪念日啊,记得吧。他肯定在准备了。”


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正晒在尤长靖脚背上,暖乎乎的。尤长靖将头埋在被子上:“他好辛苦,其实我也知道。”


“我起来了,昨晚好困,一上床就睡着了。你起来了吗?”尤长靖连续打了一串字,不想将昨晚的不悦延续到今天。

陈立农回了个语音,声音嘈杂。

“我在去家教的路上,小朋友快考试了,刚好多上几节课。”

“地铁人好多,碰上早高峰了。”陈立农紧接着又发了一条,听来声音轻快。让尤长靖有些搞不懂,他是不是真没发现昨晚自己的低落。


这样想来,他又有点心头发酸,虽然自己愿意懂事地将这件事翻篇,却难免有些期待陈立农能察觉到这一点心思,好安慰安慰自己。哪怕是恋人间一些不必直白说出的安慰,也好过真就当成什么都没发生。想来这种心情跟女孩子希望男友发现自己换了口红色号一样,恋爱的两人就像是牵了条细细的红线,若是实实在在绑在一起的两个人,红线那头所有的微微颤动,都该传到另一头。恋人间的默契,大概都是靠对这红线的敏感建立起来的。

两人为数不多的吵架或冷战,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过去的。为了维系感情,忍忍也就过了,只是不知道这埋进地里的垃圾,是会分解,还是不知哪天就被通通挖出来。


接下来的日子,他们都像以前一样,有空的时候聊一聊,忙起来几小时甚至半天不见人也是常事。

直到周六,尤长靖早早起来,被陆定昊抓着捯饬了一番。男孩子倒也不怎么化妆,只不过是吹了个蓬蓬松松的发型,又穿了前几天新买的卫衣。

“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,毕竟他什么都没有说欸。”尤长靖握着双肩包的带子,从门外探头进来。

“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啊,你快去啦。让他去找你,然后发现你在你们定情的咖啡厅里,多浪漫啊。”陆定昊咬了一大口苹果,边吃边说,“我酸死了都。”


咖啡厅在一条小巷子里,周末的早上,人还不多。老板娘是个看着还很年轻的阿姨,尤长靖来的次数不少,聊多了才知道,阿姨保持年轻的秘诀就是保持单身。

“恋爱还好些,一旦要结婚,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,是两家人的碰撞。有时候倒不是人坏,单观念不同就够受了。“阿姨顾及着尤长靖的感受,也不会把话说的太绝,”不过你就不用担心啦,毕竟你们两人是一起长大的,三观也差不了太多。”

尤长靖喜欢和阿姨聊天,她看的人多,生活阅历也丰富。有时候一个人的经历,若是写成书,能有辞海那么厚重。


两个人很合适这种话,最开始是陈立农说的。也是在这咖啡厅里,高二那个暑假,陈立农陪尤长靖到这城市旅游,看看他理想的大学。

也不知陈立农是怎么找到这咖啡厅,还提前拜托了老板娘,帮他借了个话筒和音响。自从那次,咖啡厅的角落就一直摆着一张高脚凳。老板娘后来还干脆买了个麦架立在那里,只不过现在看来,已经积了些灰。


陈立农那时就坐在那个角落里,因为紧张也没把音调准,几乎是没有伴奏的,唱了一首《你是不是有点动心》

”爱上你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

心跳加速从来也不会变缓慢

……

喜欢你明明生气却假装丝毫都不会在意

喜欢和你从晚上月亮聊到太阳全都升起

慢慢靠近你 偷偷想起你

说到现在你是不是有点动心”


尤长靖岂止是有点动心,陈立农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袒露心声。在一个完全陌生的,仅仅是因为喜欢学校才会到这里旅游的城市,一个藏在小巷里的咖啡厅,和人好到愿意帮高中生表白做了充足准备的老板娘。还有眼前这个陪自己度过一整个童年,大半青春,很可能占据自己余生的少年,坐在高脚凳上,低声唱着直白的情歌。


尤长靖全身都放松下来,趴在桌上静静听着看着,心里溢出的粉红泡泡将黑白色调的咖啡厅都染得柔和起来。


陈立农的表白和别人都不一样,他不说我有多喜欢你,只说:“尤长靖,我们真的很合适。我们已经认识了十几年,从来没有吵过架。你家和我家关系也很好,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和婆婆打交道。我们还能给彼此和声,总之你不跟我在一起,就是亏了。”

尤长靖被他逗笑,红着眼圈点点头。


如果两人间有什么不适合的,也都夹在当年那个因为舍不得吃完而冷掉的大汉堡里,被两个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了。


*


老板娘一见尤长靖这模样,笑着问他:“你那个小男友今天来?”

“不一定啦,今天是在一起的纪念日,我就来这坐会儿。”尤长靖有些不好意思,干脆到后厨拿了扫帚打扫。

“你们很久没见了吧,好几个月之前你们来,他还托我照顾你。”老板娘慢慢磨着咖啡豆,漫不经心地,“立农就是要强,所以才这么忙。但他肯定记得的。”


尤长靖将下巴抵在扫帚柄上,眼睛跟着老板娘的手转来又转去:“他真的很好。”

老板娘笑笑,大概心想着年轻真好。


打扫完咖啡厅就已经是一两点了,尤长靖和老板娘一起吃了个饭,店里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,尤长靖自然也开始帮忙。

陆定昊晚上来的时候,尤长靖还穿着店里的围裙。老板娘给他端来一杯和尤长靖一样的蜂蜜水,小声说:“立农一直没来。”

“没打电话?”

“关机。”


陆定昊的白眼要翻上了天,但看看尤长靖失了魂的样子,还是深吸一口气说:“他说不定被什么事拖住了呢?”

尤长靖点点头,抿了一口水。大概因为忙了一天,蓬松的头发也有些塌下来。这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“他应该也……不会忘了吧。”8点的钟声准时响起。


初二那年,尤长靖的生日撞上了中秋节。和往年生日一样,从早上睡醒,妈妈就到他房间里抱了他一下:“乖儿子生日快乐,快快长大了。”还在上小学的妹妹,没能把礼物藏到晚上,也迫不及待向哥哥展示自己亲手做的礼物。

一张画了一家人的画,温馨倒是足够温馨,就是不知道为什么,画里还有个陈立农。

妹妹趴在哥哥耳旁,小声说:“因为立农哥哥跟我说,他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

“啊?”刚睡醒的尤长靖还懵着。

“就是会结婚变成一家人啊,我觉得你应该也愿意,所以提前画上他。”妹妹一幅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,“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尤长靖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:“你在胡说什么啦。小孩子懂什么结婚啊。”


晚上在家吃完两大碗的长寿面,尤长靖躲在房间里握着小小的手机,不停深呼吸。

手机果然很快震动了一下,陈立农的短信。

“长靖,出去赏月吗?”

尤长靖把手机扔到床上,都是月亮惹的祸,呵。

“快出来啦,再不来就没有月亮看了。” 陈立农又发来一条。


赏月当然要去天台,前几年两家人也会在中秋夜将桌椅搬上天台,坐着聊天。尤长靖上了天台,却只有漆黑一片。

“陈立农!”没人应他,只能听见楼下传上来的吵架声。张阿姨和她那个整天不着家的老公又吵架了啊……尤长靖心情烦躁,用力推了一把本就开着的铁门,转身就要下楼。

“哎!”门后传来陈立农陈立农一声惊叫,“你有在急的。”

也不知道他在门后躲了多久,右脸的下颌线还被蚊子咬了,红了大片。


“蛋糕都差点被你撞坏了。”陈立农撇撇嘴,将小小一块的蛋糕举起来,“许愿啦。”

尤长靖用力闭着眼睛,蜡烛的光仍是透了进来,天台的风吹着,一片黑暗中只有这一小块光晃啊晃。尤长靖的手抵着鼻尖,不知许什么愿好。如果真的可以实现的话,会不会真的结婚呢。


“蜡烛快灭掉了啦,你太贪心了。”陈立农长大之后总是很喜欢怼他,立志一天气倒尤长靖八百次。

睁开眼的尤长靖,眼前有一瞬间还模糊着。他在这模糊的世界里,越过烛光,偏头吻上陈立农被蚊子咬过的地方。

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,隔着甜腻的芒果慕斯,在天台生锈的铁门后,伴着楼下哭着闹着的吵架声,只因为尤长靖的片刻冲动。


*


墙上的时钟又响起的时候,尤长靖双手捂住脸,崩溃大哭。

几年前的心动他仍记得清楚,连那天空气里飘着的桂花香他也记着。当然,当时捧着小小的手机等消息的不安也记得。


他又在等他,不同的是这次陈立农不会再找赏月的烂借口,他甚至不知所踪,连电话也不接。说不清哪一片雪花才是罪魁祸首,雪崩前轻飘飘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,或许才是最无辜的,它落下时分明轻得如同那天的吻。没能赶得及纪念日,对相伴这么多年的两人而言,不过是路上偶然出现的小石子。尤长靖完全能像以前那样,为他寻千百种借口。只是在钟声响起的这一刻,他突然不明白,坐在这里等一天的意义是什么。这一年多来已经将过去十几年的热情磨得所剩无几,接下来的两年,用什么来耗呢。


若是以前,最爱的变形金刚模型摔掉了一块金属,尤长靖也能咬咬牙扔了。即使是之后三天都要闷在被窝里。再后来甚至在玩具店也不再看机械人一眼,说不清到底是真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,还是那灯下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,轻易让他想起以前那个有些生锈的旧模型。休眠火山,一触即发。

总之是换得别人说句没有心罢了。你看他对着外人说多少甜言蜜语都脸不红心不跳,对着亲近的人却如此胆怯。可若是真的没有心,那句我爱你之下偷偷红了的耳朵,算什么。


这个抉择来的或许晚了一点,尤长靖又想起那天站在天台上听到的,楼下阿姨撕心裂肺的哭喊。他害怕,所以绝不要走到那一步,将这段感情好好停留在这里,或许才是对过去的尊重。


“到此为止吧。”

陈立农压根也没有收到这条消息。白天的时候,他好不容易处理好所有事项,却在出发去机场前接到阿姨的电话。他教的小孩子在单亲家庭,阿姨离婚之后带着小朋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。

一个人带着小朋友生活有多辛苦,陈立农全都看在眼里。突然发病的小朋友,他当然不能甩手就走。或许真的是天意,陈立农一转身,手上的手机就因心慌被他顺手甩了出去,摔得屏幕都暗掉。


阑尾炎的疼痛,对一个10岁的小男孩来说,足以让他全然不顾男子汉的形象,哭得满脸泪痕。陈立农一直守着小朋友做完手术,在床上睡了一觉起来,阿姨才终于从几百公里外飞回来。医院楼下,穿着病服的几个大爷围在一起下棋,还有几个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人,天快黑了。


陈立农一路飞奔,终于赶上两座城市间最后一班飞机。

下了飞机后,他下意识地报了咖啡厅的地点。明明都说秋高气爽,他却觉得有些闷。降下车窗,想象中的凉风被汽车尾气代替了,吹得他心慌。


陈立农走到巷子口,倚在墙上不敢再往前走一步。怕尤长靖不开心,更怕他故作开心。


他当然不能在外面一直站着,等到对面的大屏上播完一支公益广告,他才胡乱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汗,往里走去。

尤长靖还没走,陈立农躲在门口,看他坐在自己表白时坐的高脚凳上,双眼通红,唱着狼狈比失去难受。

落荒而逃。


*


陈立农先去换了个屏。手机一开机,他就看到了尤长靖的消息。瞄了一眼之后连开锁也懒得,随便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啤酒。他已经许久没喝过这东西,自从他下定决心,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跟尤长靖结婚,就一刻也不曾松懈。他深知酒太容易坏事,所以碰都不碰,可现在的第一反应却还是一醉了事。

小宾馆的房间里连电视也没有,年久失修的窗户也只能开一条小缝,马路上重机车轰着马达而过的声音倒是听得真切。秋夜的冷风同酒精拉扯着他的神志,不肯痛快放他醉去,最后只留着一根痛感神经,五感通通变得模糊。他想逃避,偏偏痛觉在这双重作用下无限放大,脑子里立体环绕着尤长靖的“狼狈比失去难受”。


陈立农不必多问,在看到尤长靖的第一眼就全都明了。十几年培养起来的默契,终究没在这最后时刻,像他一样当了逃兵。


上一次争执,也在宾馆房间里。陈立农下了飞机已是深夜,小情侣为了省钱,找了这么一家小宾馆。

陈立农洗澡很快,恶作剧般将浴巾盖到尤长靖头上:“我今天去了两个家教,赚了300。要是天天这么赚,毕业就能付首付,然后我们就能攒钱去结婚了。”

“你很敢想欸,我也没有说要跟你结婚啊。”尤长靖一把扯下浴巾扔还给他。


陈立农握住他的手腕,一把将人按到床上,鼻尖抵着鼻尖:“不然要和谁?”

尤长靖直勾勾盯着他,片刻后才说:“你黑眼圈好重了。”

陈立农直起身,揉揉眼下:“你不要转移话题。”

“你才是在转移话题。明明像楼下小林哥哥和他男朋友那样,不结婚也可以啊。他们不也好好的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说他们好几年不能回家了,怎么不说他们一吵架就喊着要分手一刀两断呢。”


大战一触即发,尤长靖却叹了口气说:“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累。”

”这是我的责任。“陈立农态度也放软下来,伸手揉揉尤长靖的头发。


现在想来,尤长靖当时没说出口的话,或许是怪自己从不在意他想要什么。

只不过当时就算他说了,可能也仍是一样的结果。聪明的恋人在红绳上挂铃铛,以便时时注意那难以觉察的异动,及时修复。只可惜他们都太过在意彼此,不肯将绳子放松丝毫,于是绳子动弹不得,终于在今天崩开来。

最后这一阵风没能胜过累积的酒精,陈立农闭眼睡着前一刻,想的仍是,不甘心。


*


三年时间过得很快。一旦熬过那一阵子,下定决心继续向前走,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。两人也只有在放假回家时才会听父母提起对方的近况。

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无缘对门不相见,每次假期陈立农都没有遇见过尤长靖。倒是陈妈很常念叨起:”听说长靖去搞音乐了,当了歌手,还有不少粉丝了。“

偶尔还会问起:”你小时候跟长靖那么好,现在都感情都淡了?“


陈立农总是以两人大学联系少搪塞过去,日子总要过,若是分手了就一蹶不振,才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尤长靖。陈立农有时会想,自己这样的生活到底是惯性,还是仍留着一点点念想。


人生的分岔路总是突如其来,大概就是在出差时,路过街头拐角,听到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声音的一瞬。陈立农竟然第一次冒出了要将手头上的工作全都抛下的冲动念头。

其实不过是一个广告,他说:”来少年可期找我吧。“

前男友发出了这样诚挚的邀请,怎么能不去。


凭着良好的外形条件和音乐上的天赋,陈立农很快就过了海选。可当他真的进了比赛,才知道尤长靖不过是特邀嘉宾,只在决赛时来给一个队伍助阵。而世事也真有这么不巧,也就3个队伍,他偏偏没抽中陈立农这一队。

真是没有缘分,凌晨出练习室接到通知后,陈立农无奈地低头笑笑。

不过不要紧,真想见面就一定能找到方法。


又一天练习完,陈立农揣着泡面蹲在了朱正廷队练习室的门口。他为自己找了足够充分的理由,朱正廷那天刚说不信他很会煮泡面,而且练习完真的很需要补充体力啊。

他早就听说朱正廷和尤长靖一拍即合,但真蹲在门口看着,还是免不了一阵醋意。


“陈立农你怎么大半夜还在这里啊?”

“我来看你啊。”陈立农理直气壮,可就是不敢看站在朱正廷身侧的人,“让你试试我的独家泡面。”

“神经病哦你,大半夜要我吃泡面,你是不是故意要害我变胖。”朱正廷嘴上这么说着,却还是自然而然地拉着尤长靖的手臂,“那长靖也一起吧,你刚才不是说很饿吗。”


过了这么多年尤长靖仍是学不会拒绝别人,边说着不要啦还是一边被拖到了厨房。陈立农就抱着两盒泡面跟在他们身后,心扑通扑通狂跳。


“帮我拿一下食材可以吗?”陈立农低头拆着泡面,随口喊了一句。

站在冰箱边上的尤长靖顺手将鸡蛋和牛奶都递了过来。

“长靖你也听说了对不对,哪有人煮泡面加牛奶啊,听起来就很黑暗料理。”

“不吃拉倒啊。”陈立农接过牛奶时,手一覆在尤长靖手上,尤长靖立马就抽走了。

他对朱正廷轻轻嗯了一身,转身坐到了饭桌上。


陈立农没想到,都已经共处一室,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僵到一句话都没有。全程都只有朱正廷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说,陈立农边吃边偷瞄尤长靖,他却不肯看自己一眼。

两盒泡面对三个大男生来说少得过分,陈立农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吃也没用。朱正廷和尤长靖吸溜几下就吃完了。

“农农你慢慢吃,我和长靖先去睡觉了。”


陈立农一口气将剩下的面全吃完,将他们的碗拿去洗,委屈巴巴地嘟哝:“你们睡觉我洗碗。”

这招以前百试百灵,但凡他这样尤长靖都会留下来陪他。只可惜现在的尤长靖铁石心肠,冲着摄像机指指他说:“有始有终,本节目的教育意义就在这里。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。


决赛进行得很顺利,陈立农拿了个不好不坏的名次,比赛完就有工作找上门来。不过是一个小众电影,导演找他的理由也仅仅是:顺眼。

陈立农现在回想起来,总觉得自己是被坑去的。没钱,没曝光,还住在连自来水都没有的农村,下戏之后剧组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打水,活像要去抢劫。


节目里吸的粉在这部电影拍摄期间跑了不少。偶尔信号好的时候,陈立农就拿着手机刷刷微博,历史搜索里尤长靖的名字从未消失过。剧组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主,陈立农和导演刘六年龄相近,自然聊的也最多。两个人时常拎着瓶酒就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看月亮。

“我以为你会去追回来。”

“现在不是时候,这样吧,等你能让我当影帝,我就去追。”


电影拍得不尽如人意,主创都是新手,天马行空的,拍起来才知道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。好在几个月也没白熬,观众看腻了堆砌华丽的电影,骤然冲击下,仍是小火了一把。


到底还是命好,有了这么个起点,之后的电影都不会太差。但也不是那么好,陈立农当初分明为了尤长靖而来,如今两人发展方向截然不同,又听说他也忙得好几年没回家,离得最近的一次大概只有他在机场,远远看见了尤长靖粉丝的灯牌。一个大大的“靖”字。


*


“本届金熊奖最佳男演员获得者为——陈立农!”

熬了几年终于熬到一个奖,说起来仍是年轻的,也只有刘导才知道,他等这个奖等了多久。

一年前刘导在凌晨三点给他打电话:“陈立农!别睡了!我看你能结婚了都!”


说自己没想到能拿奖是假的,做了一整年的心理准备,陈立农想过无数种可能,却没想过一种是尤长靖也在台下。

陈立农凭着几年摸爬滚打下来积累的经验,稳稳当当上台领了奖。没人能察觉他在和主持人插科打诨时,精神早已不知飞向何处。


庆功宴上,陈立农轻松找到了独自在阳台上的尤长靖。又或许是尤长靖在这等了他许久了。陈立农尚未开口,尤长靖就冲他笑笑:“来我婚礼吗?”


几年前刘导问他后悔吗的时候,陈立农说有什么好后悔的。原来只是没遇上最坏的结果,如今拿了奖,一句话就让他悔得想喝了一口劣质红酒,涩得舌尖发苦。

但如同尤长靖不能拒绝别人,陈立农也从来做不到拒绝他。

“去吧,在哪?”

“到时候再给你发消息。”尤长靖朝他举杯,杯里晃动的酒如同翻起的海浪,将他们两人隔开千万里。


去前男友的婚礼要准备什么。陈立农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沉沦下去,颓丧度日。没想到颁奖礼结束之后,纷至沓来的工作像过量麻醉剂,将他整个人都死死钉在这手术床上动弹不得。切肤之痛在这剂量下好像不过蚊子咬。


直到婚礼当天,看着布置得和以前尤长靖梦想中一样的婚礼现场,陈立农才有了真实的,自己终于要失去眼前这个人的痛感。

到场的人不多,放眼过去也都是相熟的人。陈立农这才发现,几年来他和尤长靖虽不联系,交友圈却是高度重叠。

刘导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,顺势在他旁边落座。

“还好吗?”

陈立农还没来得及回答,台上的话筒就开了。


“本来呢,我这个司仪要先讲点什么,可是新郎强烈要求先发言,就让他上来吧。”几年不见,陆定昊的娃娃脸一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。

陈立农手指不停揉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抽来的纸巾,拿过酒杯灌了一口。


“大家好。”尤长靖没有穿着西服,只套着一件旧卫衣就上台来了。


“我不想再等,也不敢再等了。好多年之前,我穿着这身衣服等一个人,他没有来。我等了他很多次,也有很久了。听起来他很渣对不对?其实没有,我能明白他所有的想法。他是这世上最最最最好的男友,毕竟我也就有过这么一个男友啦。现在这样的情况,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的。可能只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才会走到这样好的未来,可是两个人在一起,不是博这千万分之一,运气够好就走下去。”


全场的目光都随着尤长靖转头而落到陈立农身上。

“我和他样样都很契合,可是偏偏这一点上有了分歧。他说要给我足够好的未来,以前是有间房子,后来是拿到影帝,再以后呢?这个世上没有足够好这件事的,我忍到现在,只为了让他知道,这么多年但凡我在某个瞬间没有坚持住,今天就会是一场真的婚礼。珍惜眼前人陈立农,我要的不是最好的未来,我想要有你的现在。这几年真要谢谢大家对他的担待和提携,当然还有始终帮我瞒着这件事,辛苦各位了。陈立农,你不要急着哭,我没有要在今天跟你结婚。”


“我只给你这一次追我的机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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